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慢慢从地上撑坐起来的过程,就像是一个慢慢把自己从钢筋木桩上剥下来的过程。
当林三酒好不容易坐起身时,她甚至不敢回头看——假如她一回头,发现五脏六腑早就被剥离出来、仍留在原处,她也不会吃惊的。
走廊灯泡“啪”地响了一声, 又恢复了电流的低鸣。在远远的某个地方,一台发电机正在嗡嗡地工作;汽油味隐约从走廊另一端弥漫而来,几条粗大电线像蛇一样,趴伏在墙下,一路伸进了眼前的两间公寓之间。
林三酒的目光顺着电线一路往前,落在了其中一间公寓的门口。
有好一会儿工夫, 她一动也不敢动,好像只要她不动,就不会被命运发现;她的嘴巴又干又黏, 一时简直连心跳呼吸都停住了,恨不得长久凝固在真相揭开前的这一刻里。
枭西厄斯使劲晃了晃头,踉跄几步,后背靠在了墙上。
林三酒盯着他,眼睛也不敢眨。
“怎么……”枭西厄斯掐着自己眉心,眼睛紧紧闭着,像是一个宿醉刚醒的人突然被强光打了满脸。“我……我在……”
林三酒想叫他一声,又怕自己声音一响,会让前功尽弃。
毕竟局势能演变到眼下这一步,已经叫她既意外又惶恐了:【人生如戏】竟然发动成功了?这真不是枭西厄斯在耍人?
她连转动脖子都不敢,只转着眼珠,尽量将周围环境扫了一圈。
林三酒不知道乔坦斯记忆里, 那个与朋友们一起度过了末日早期的公寓楼到底是什么样,但是她记得乔坦斯说过,天花板上有一盏灯, 不知怎么老是需要换灯泡;因为“大卷”爱吃咖喱,所以他住的公寓早被咖喱给腌入味了;他们一起装了台发电机, 将公寓楼一整层都改装成了他们几人的末日俱乐部——现在看起来,这儿正是那一栋或许从未存在过的公寓楼。
刚才她发动【人生如戏】时的目标,正是“乔坦斯”,尽管她连乔坦斯究竟还存不存在都不敢肯定。
支撑着林三酒冒险一试的,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:在取走能力、杀光众人以后,枭西厄斯会怎么样?
他此前并没有一个使用乔坦斯身体、在Karma博物馆生活下去的理由,此后是不是也会离开?
“身体管家”在枭西厄斯来之前,一直替他管理着身体;在枭西厄斯走之后,按理说,身体也该回到“身体管家”手里了……这么说来,或许乔坦斯还在。
如果能让乔坦斯回来,或许枭西厄斯会暂时“沉睡”吧?就像人偶师在噩梦中喃喃呓语的那样,“换一个人接管身体”?
当然,他那时口齿不清;至少林三酒觉得他是这么说的。
只不过她根本不知道如何“替换人格”,她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办法,就是创造出一个“只有乔坦斯才存在的环境”。
办法说起来简单,可是枭西厄斯才是主人——他是乔坦斯人格的主人,也是乔坦斯身体的主人, 他真的有可能被简简单单地替换吗?哪怕只是暂时的?
林三酒咽了一下干干的喉咙。
对她而言, 其实这个决定很好下:要么试一试,要么死。
一旦决定下了,其他的就都是技术上的细节了,比如说在人偶师身上找东西,比如说知道自己找东西的过程肯定被枭西厄斯看进眼里了,比如说被拽上去的时候,一手拿着【今天我是厌氧生物】作势要发动,另一手却藏好了【人生如戏】,一动不动。
当计划走到这一地步时,她最害怕的,是此刻越来越热涨明亮的希望,会突然一脚踏空、跌落深渊。
谷易
枭西厄斯抬起头,眨了眨眼睛,脸上神色有点茫然。
“意……意琳?是你吗?”
在那一刻,林三酒的自己心脏终于重重跌回了原位,几乎快要掉下眼泪来了,一时又激动、又害怕,嘴唇颤抖了几次,还是没敢出声。
“你脸色很不好,是很痛吗?”
此刻匆匆赶上来的人,一定是乔坦斯不假:他在离林三酒两步远的地方就停下了,乍着手,好像她是一个什么易碎脆弱的宝贵东西,又想伸手扶,又不敢碰她,急得转了一个圈,问道:“你们都怎么了?”
林三酒这才敢转过头,赶紧扫了一眼其他几人。
受【概念碰撞】影响,其他几人仍旧维持着原样;但看在乔坦斯眼里,似乎他们都被蒙上了一层新身份——“这、这娃娃怎么长得和大卷一样?莫瑞,你哭什么,发生什么事了?西奥寺是……昏迷了还是睡着了?”
别说林三酒现在难受得连说话也是一个艰难任务了,就算不难,她也不知道该作何回应才好。
“天台有危险?”乔坦斯还在继续猜,“你们去天台上收菜时,碰见什么了?”
“乔坦斯……?”林三酒艰难地说,“是,是你没错吧,乔坦斯?”
“是我,”乔坦斯急忙在她身边跪坐下来,说:“你需要什么?”
林三酒张了张嘴,却说不出话。过了一会儿,她才低声说:“再跟我讲讲……我们前段时间都做了什么吧,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吗?我有点忘了。”
带着越来越明显的不安,乔坦斯还是开口了。
“大卷那家伙去巡逻回来的时候,说他在河边发现了一群活鸭子,咱们几个都高兴了,摩拳擦掌准备去抓鸭子……你记得吧?堕落种都打过几次,抓鸭子多简单,是吧?
“到了河边一看,发现大卷没瞎说,而且不仅有鸭子,还有一群大鹅,正在阳光下的草地上晒太阳。哦,你还看见几个小鸭子宝宝,你说特别可爱,想养来着。”
乔坦斯小心地看了看林三酒,才继续说道:“我那时心想,不就是一群水禽吗,于是张着手就上去了……妈呀,我是真没想到,鹅原来是这么恐怖的生物!发怒起来就跟疯了似的,追着我打,大卷赶紧上来帮忙,好么,一群鹅全腾起来了,眨眼之间他就被羽毛给淹没了,就剩一个呼救声在外头。”
连林三酒也忍不住微笑了起来。
“莫瑞最滑,也不救人,招呼西奥寺去趁机抓鸭子。你对那几个小鸭子宝宝比对我们俩关心多了,就站在那叫他们小心一点……我和大卷被那一群鹅打得头昏眼花、遍体鳞伤,横冲乱撞的,把那一群鸭子都给冲散了,逃进河里去了。”
他揉了揉鼻子,自己也笑了:“你着急那几个小鸭子宝宝,莫瑞惦记吃鸭蛋,就跟在鸭子屁股后面追。大鹅追我们,我们追你们,你们追鸭子……结果最后一群人都掉进河里去了,鸭毛都没捞着一根,大家最后湿漉漉躺在草地上,笑得差点背过气去。”
林三酒笑了笑,笑不出声。她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,只觉难受恶心。
“乔坦斯……对不起。”
“为什么对不起?”
她看着乔坦斯的眼睛,说:“你仔细看看……我不是意琳。世界上,从来没有存在过意琳……也从没有存在过大卷,莫瑞和西奥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