哑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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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竹昀本是草木化妖，借的是天地自然之力。他也发现，临近草木丰茂处，内丹有微弱灵息流动，故才往园子来，也才撞上了这小哑巴。

    接下来数日，竹昀无事便到园中。小哑巴也回来当差了，每日跟着站到亭沿上立规矩。偶然偷懒，靠着画柱睡着了，竹昀也不管他。

    小哑巴从来没在少爷身边当过这么轻松的差事，什么也不必做，站着就是。更没有挨打挨骂，反而时常有点心吃，吃噎了少爷还会赏杯茶。园里的风景又好，当真是神仙般的日子。

    因想：少爷摔了一跤，倒摔出来另一个少爷，和从前真是一点也不一样。

    唯有一件烦心事，他那日抱着狗去见德叔，询问能否养在宅里。德叔说，这么小的狗，只怕养不活。非要养也只能圈在下人房里别放出来，少爷见着野狗，是要生气的。

    当时小哑巴点点头，又比划说少爷见过的，不生气。

    德叔便许他养了。可他从未养过狗，还是这么小一只，又没好东西喂他，只得把自己每日的粥饭匀给它吃。小狗始终恹恹的，有气无力，东西也不怎么吃，把他急得团团转。

    午饭时他要端着碗稀粥回下人房里要喂小狗，却见到和他同住的一个人拎着个粗布包往外走。小哑巴一见就慌了，忙端着碗跑上去拦。

    他认得拿件衣裳，是他自己的旧衣裳给小狗做窝的。

    “啊啊！”小哑巴一路跑过来，粥水洒了大半，袖口湿漉漉的，拦在那人面前。

    那人见到这又呆又傻的小哑巴皱了皱眉，还是说了一句：“这狗都死了，再不扔难道臭在屋里？”

    小哑巴一听，眼睛就红了，咬着牙依旧倔强地拦着不让扔。

    那人也不想跟他争执，更没心情欺负一个哑巴，只好道：“那你自己处理了，这屋子可不是你一个人的屋子，其他几个可不是好惹的。”

    小哑巴自然知道，屋里的人都嫌狗的味大，早想扔了，不过是听说管家许这哑巴养的，才没真动手。

    小哑巴点点头，把碗放一边，从他怀里接过布包。打开一看，在小狗的肚皮上摸了摸，还有微弱的跳动。

    没死！

    眼泪忍不住就落了下来，他卷起袖子擦了擦，抱着狗就往外门去，要找德叔。却被告知，管家出去查账了，得午后才得回来。小哑巴一时无可求告，满宅里这么多人，却没一个愿意帮他。

    他的小狗要死了……

    小哑巴就这般抱着狗往回走，心里既难过又不舍，他不能带回自己房里，自己也没地方可去。悲戚间倒还记得当差，糊里糊涂地，就走到了少爷院子里来。

    刚好竹昀正在对一盆枯了的牡丹催芽，要试法力回复的如何。见小哑巴没头没脑地就撞了进来，忙收了手，绛紫的光一瞬敛于指间。

    再看这小哑巴，抬头才发现自己就这么一路走回了少爷院里，脸上的神情先惑后慌，眼泪还没来得及止住。

    竹昀见到的是，傅新哭得一抽一噎的，晶莹的眼泪成串成串地往下砸，巴掌大的脸上湿漉漉的尽是泪痕，还怀里抱着个粗布包。

    看人哭成这样，抖肩颤背的十分可怜，竹昀也不好不理，便问了一句：“又被旁人欺负了？”

    还以为是那些年长的小厮又欺负了他。

    小哑巴回过神来，用力摇摇头，泪珠随着动作扑簌簌的又掉了许多。他想到宅里最有本事的是少爷，最近少爷脾气也好，不如求求少爷。

    想毕便“扑通”一声跪下，膝盖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磕在坚硬的青石板上，听着就疼。可小哑巴却像无知无觉一般，跪得笔直。

    他满眼含泪地望着竹昀，那目光似乎是紧抓着唯一一根救命稻草，恳切又迫切。

    竹昀头回面对这样真挚炽热的目光，仿佛自己攥了谁的生死一般郑重，不大自在。低头看他捧出来的那个布包，打开原来是当初那只小狗，闭眼不动，只有肚皮微微起伏，瞧着快不行了。

    小哑巴眼巴巴地望着竹昀，合着双掌做了个求人的手势，又开始磕头。磕的是真的响，才一个就被竹昀伸手拉了起来。

    果然，额头上一块红。

    竹昀见此，心情颇有些复杂。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，他还是初次遇到这样不得章法又不顾一切的人。不比常人可以揣测忖度，倒叫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。

    “不许跪，不许磕头。坐好，我帮你救它。”竹昀道，一样样给他说分明了，见他呆呆的没有反应，又道：“听得懂么？”

    小哑巴的神色渐渐由悲转喜，欢喜一点点绽开，十分听话地点点头。坐上了竹昀旁边的位置，规规矩矩的绷直身子坐正。

    而竹昀也并无其他本事，他是妖，自然灵力是有的，只是不知究竟恢复了几成。刚刚就是要催生那盆枯死的牡丹试试，傅新就抱着狗哭哭啼啼地闯进来打断了。

    且试试吧，若不行，那也是回天乏术了……

    竹昀将手覆在那小狗身上，尝试调动体内灵力，果然有一股极细微的灵流自内丹深处而来。温和缓缓，如细流娟娟。竹昀定下心神将其引至掌心，再施救术。

    他虽为妖，却是草木修成，又得高人点拨，所以灵力纯粹干净，有使枯木逢春之效。对这凡间活物，应当也不差。

    小哑巴却没看出什么门道，竹昀特将灵光压在掌心下，他只见到他的小狗呼吸渐强，又过了一阵，慢慢可以睁眼了。

    活了！

    小哑巴兴奋地指着逐渐活动起来的小狗，头一次没规矩地扯上了竹昀的袖子。

    竹昀收掌，袖子却还被人攥在手里。

    才要说什么，就觉丹田处一股热流猛然冲上胸口，一时发闷，眼前也发昏。小哑巴被他骤然发白的脸色吓得赶忙松了手，害怕得又要跪下磕头。

    竹昀捂着胸口摇摇头，示意与他无关，自己扶着桌就要站起来。才迈出第一步，就像一脚踩进了云雾里，双眼眩光，直接倒了下去，还碰倒了桌上那盆枯萎的牡丹。

    碎裂的瓷片混着泥哗啦啦滚了一地，竹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，小哑巴慌手慌脚地同时扑向他，没扶住人，却扎进了锋利的碎瓷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