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嵇含被门板的反作力一震,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后退,脚下不稳向后倒去,幸好身后的黎普眼疾手快,及时架住嵇含的手臂,缠稳了他。
黎普低声劝言道:“殿下,算了吧,这门乃苍劲古木所制,千年葳蕤,万年长青,遒劲得很。可不比皇宫里的门板,能踢能踹。”
“嘶——”嵇含发出一声厌弃,扭动着身子摆脱开黎普,对着那门板捋袖揎拳道:“本太子亲眼看着父皇礼单上的名录,能不知道吗?!还用你说!”
“是。”黎普屈身恭敬。
“不过,就算它古木号风,或是蟠龙雕柱,只要胆敢阻碍本太子出门,它就是块朽木疙瘩,槃木朽株!”
“是。”黎普垂首恭立。
“我说黎普你能不能不要也跟这块木头一样,你的身手这么好,你来试一试,能不能把本太子放出门去。”
“黎普不敢。”黎普俯首跪地。
“本太子要你放我出去!”嵇含对黎普的“唯命是听”又爱又恨,此刻已被他气得七窍生烟。
“公主之令,黎普不敢相违。”
“好啊——你个黎普!”嵇含戟指怒目,指在黎普头顶的手指气得哆嗦,赫然怒道:“你竟然对公主这般垂耳下首,你是不是忘了,当初叔父灭你全族之时,是谁人挺身相互,才留了你的性命到如今?”
“黎普不敢忘恩,是殿下。”黎普平静答道,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畏惧。
见黎普不急不怕,嵇含更加来气,暴跳道:“怎的,你如今成人了,也学了一身功夫,就不把本太子放在眼里了是吗?觉得本太子离不开你,舍不得杀了你?”
“殿下再造之恩,黎普不敢妄属。”
黎普伏得更低了些,额头紧扣在寝室冰冷的砖面上,听声响,像是要将砖面磕出一个洞来。
“还、还还还说不敢!本太子瞧着你胆子大得很,你倒说说,公主对你有何好处,你对她如此垂首帖耳,连本太子的命令都敢枉顾!”嵇含瞋目切齿,气到极致,话都说不利索。
“公主毕竟是殿下的姑母,此次离开皇城前,陛下曾一再叮嘱黎普,要协助太子殿下您的言行,清俭自律,谨遵暄煦公主管教。”
嵇含怒气呼啸,大声道:“我告诉你啊黎普,你少同我姑母一样,甭拿‘父严子孝’那套来压我。就算父皇要姑母鞭管于我,却定也从未说过,要将我羁押在寝室里,如犯人一般封闭起来!”
“殿下,黎普之命卑卑不足道,人微言轻之徒,不可逾越。”
“榆木!狼心狗肺的东西!”
嵇含发指眦裂,扬足朝着黎普踹去,恨不得将这块木头疙瘩当做那铁石心肠的门板,一同踹裂。
然而黎普依旧匍匐在地,不闪不避。
眼见自己的脚底就要踹上黎普的残缺之身,嵇含又即刻心软,停滞下来,把脚落回了原地。
嵇含拿黎普这块愚腐腾腾,不通世故的榆木疙瘩完全没有办法,脚步急急绕着寝室四壁团团打转,最后在一方桌案前站定,手脚并用,摊臂一扫,将案上茶壶茶杯尽数揽到地上,摔了个稀巴烂碎,脚下也没闲着,桌椅统统踹倒。
黎普也不抬头,任由茶渍、瓷器碎片稀稀拉拉洒溅一身,承担着嵇含太子积蓄的狂怒。
嵇含闹了一阵却还不解气,又拾起一方檀木椅,以椅背朝着那由外面紧闭密封起的窗棱狠狠砸了过去。
哪晓得那些窗棱亦宛若金城汤池,密不透风,无懈可击。
这时,怕嵇含震伤了自己的手臂,黎普方淡淡说道:“殿下,你我不会仙术道法,自然破不了公主施下的法术。兀自突破,徒劳无益。”
“你你你!”嵇含无名孽火从心底燃起,不由脱口骂道:“她都已经嫁入?华了,凭何身份囚禁本太子,是想要伙同栾青山造反朝廷吗?!好好一个公主,嫁去?华派学了几日道法,便要无法无天了吗——”
“咣当——!”
一道响亮震耳的启门声传来,嵇含寝室的大门自外向内破门而开,在门棱下洞开的地方赫然站着一位头盘华髻,上簪玉龙凤钗,面目巍峨庄严的妇人。
妇人发髻上系着两条缎带,任由它们自在垂落在脑后,气质高贵之中还添了几分道人仙气,此刻正傲睨昂首,目视前方,寒光直逼嵇含。
嵇含话还未尽,气却已尽消,赶紧清了清嗓子,慌忙问候道:“姑、姑母,姑母何、何时来的......”
黎普赶忙伏着首,调转了身子,面向门口妇人方向匍匐跪地道:“黎普见过暄煦公主。”
暄煦公主一身紫金仙衣,上以金线绣着七彩祥云,颈间静静躺着一只金丝包裹起的碧玉凤凰,高贵无比。
公主纤腰微步径直而入,视线微微自嵇含脸上移开,斜睨黎普和地上的残景一眼,反眉一皱,却并不说话。
这不说话可比说话的恐怖多了......
嵇含不由地提气到胸口,一口冷气骤然流遍周身,血液似乎都被冷冻住了,减缓流速来应对面前到来的危机。
“姑、姑母、母......”
嵇含垫着脚,以肉眼难以察觉的细微动作,向后挪动着脚步,同时又继续说话,试图打断自己和姑母之间不尴不尬的僵局。
锦衣绣袄逶迤在妇人身后,绫罗珠翠随着曼妙身姿微动,凤眼天成,华丽雍容,却又凛然生威。
“姑母,我,我只是想出门去看荼鏖比武。”嵇含磕磕巴巴,言语试探着妇人的反应。
“喔——”
妇人终于应了一声,可这声音似沉又似扬,似答又似问,总之,令嵇含琢磨不定,反添惊惶。
这,方不愧是一国公主,凤威燕颔,威严不输天王下界。
嵇含心怯,暗暗嘀咕着,有这么威严霸气的母亲,真不知栾澈是如何煎熬长大的,难怪栾澈年纪轻轻便已成就五转金丹的才能。
不过在这点上,嵇含一点也不羡慕栾澈,反倒有些同情栾澈的童年,如果才能需要严母来帮助成就,嵇含还是更留恋皇宫里那个时时叮咛牵挂自己的母后。
嵇含还记得自己幼年时曾见未出嫁前的姑母,相处起来并没有此时的淡漠生疏,不免暗自叹息起来。
要不怎么总说,修仙习道之人亲情疏薄,花开花落去留无意,漫随天外云卷云舒,如此想来果然不假。
方才嵇含对着黎普一通声色俱厉,言辞畅快,嘴上生花。
现在真待暄煦公主近在眼前了,却又钳口结舌,大气不敢喘一下,生怕惊动了这雄武英风的妇人。
“说啊——”妇人神情威严淡漠地抛出两个字。
嵇含没想到姑母会突然说话,一时走神,连忙恭敬谨慎地问道:“姑母,您说什么?”
暄煦公主停步在嵇含正前,她的鬓若刀裁,眉间唇畔光洁利落,一双茶色眸子如往常一样平淡如水,却又凛若冰霜。
只听她开口道:“让你把方才未说完的话说完,妇人我学了两日道术,怎的了。”
在暄煦公主的威厉之下,嵇含先前的威风尽扫,早已怛然失色。想到妇人将方才自己在寝室里的癫狂之言全听了去,嵇含两脚一软,恨不得就此跪了下去。
好歹自己也是一国太子,跪天跪地跪父皇母后,纵是不能跪一个外嫁的姑母吧!
嵇含装傻,强撑着赔笑道:“嗨,姑母怕是赶巧听了什么混账话,起了误会了罢。方才侄儿是在跟黎侍卫说及外面的闲言碎语,外面有些个偏门小派,常常嫉妒姑母你超尘拔俗、蜕去凡人肉躯的机缘。”
“喔?”暄煦公主略微侧目,深不可测的眸子里,射出森森寒光,足以使人为之震慑。
这回嵇含听出来语气了,也瞧出些情绪,虽透漏着火样威力,却令嵇含心中安稳了许多。
这人啊,一旦有了情绪上的触动,那就有转还的余地。
“你不信啊姑母?要不你问黎普,他是决计不会拿言语诓人的。”
说着,嵇含作出一副坦然、急于澄清证明自己的架势,拼命摇着黎普,问道:“黎普,你说,是不是有这样对姑母的谬解?”
黎普冷汗都流淌了一背,几乎就要渗出外衫被暄煦公主瞧了去。
“愣什么神啊?赶紧的,说啊。”嵇含攥着拳,捏着黎普胳膊的手心里尽是冷汗,生怕黎普真的说了实话,出卖了自己。
其实,正如嵇含所说,黎普他是不说谎话的。
黎普此刻也在琢磨着嵇含的话,心里想着,那个诟病自己姑母的人,不就是他嵇含太子吗?
不过好在,嵇含问话有方,问的是“是不是有此类缪解”的传言,而非讹传这缪解的人。
于是黎普思索了片刻,终于还是点头附和道:“禀告公主,太子所言属实。”
桄榔——
这是嵇含心里一颗巨岩坠地的声音,终于等到了黎普满意的回答,舒了一口气。
嵇含两手一摊,做出一副袒露腹心的模样,小心翼翼道:“姑母您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