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綦灿灿凑近他道:“好吃吗?”
柏树仙眯起眼睛凝望着綦灿灿中秋圆月般的肉脸,反眉一皱,提防道:“作甚?胖丫头,你们所求之事老朽已经为你们解决,还多余附赠了一本程氏始祖手撰之书,可不亏欠你们什么。”
“知道,知道。您瞧您怕什么,就是问问好吃与否。”
綦灿灿满脸堆笑,态度好得丝毫不似从前。
“干什么?老朽我可不曾救下过綦氏始祖。”
“您瞧您,我綦灿灿贤良方正,怎会同自己姊妹攀比。”
“老朽亦再无收藏,万年柏树叶仅那么九十九片,多一片也没有。”
“我也不要那叶子。只是瞧您欣赏我的厨艺,想着日后多做一些给您尝尝。”
綦灿灿的心情像是很好,一改故辙,对柏树仙另眼相待,照顾有加。
常言道:事出反常必有妖,邪乎到家必有诈。
“物之反常啊——”
柏树仙将风狸杖紧紧箍在怀中,回避着身体逃躲着綦灿灿,像是生怕被她将风狸杖给夺了去。
綦灿灿被柏树仙枭视狼顾过分提防的样子给逗乐了,笑道:“谁会要你那根破棍子啊,我有我的允光剑。”
柏树仙畏忌道:“无事献殷勤,非奸即盗。你不妨直说,究竟又有何求。”
柏树仙如此爽利,綦灿灿也便不再同他磨叽,面向柏树仙“扑通”跪地,俯首拜礼道:“师父在上,请受徒儿一拜。”
柏树仙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跪吓得腿脚飞跳,跌撞在身后的万年古柏上,冤苦道:“你可莫要赖上本仙,本仙何曾受过徒弟。”
“正是当下啊。拜师宴席您都吃了,怎好推脱。”
“胡说,老朽只吃了六道菜。”
綦灿灿拍了拍膳盒,讪笑道:“这膳盒公分上下四层,第四层里还有一菜,乃其中精髓,还本归真,不加五味相调,却酥脆香口回味悠长。”
前面六道菜已将柏树仙的肠胃填饱,此时已不为所动。
綦灿灿耳聪目明,有意作出一副心驰神往之态,隔着膳盒嗅着其中的味道,说道:“就算您已有万年之寿,准保是您闻所未闻,见所未见的。”
“莫在老朽面前偷奸把滑,难道老朽修了万年,还瞧不出你这胖丫头使的乃激将之法。”
綦灿灿口齿伶俐道:“嗨。您若是怕被人诟病孤陋寡闻,畏惧露怯,那徒儿也不强逼于您。”
柏树仙果然被激,兴致浓厚,于是傲头傲脑道:“会有什么珍馐会是本仙不知的,拿来一试便知。”
綦灿灿闻声,麻利地将膳盒最后一道菜取出呈递在柏树仙面前。
那是一道像是荷花花苞状的小食糕点,外表清新如荷,观之形美动人,食之酥松香甜。
说是糕点,却有着肉脂独有的焦香,脆而不坚,一口下去发出“嘎嘣”脆响。
“师父,怎样?”
綦灿灿面凝鹅脂,颜若朝华,双目晶晶,眸子里尽显期待。这道菜的滋味正如綦灿灿描述的一样,朴实却不乏独特,不加佐料的调味竟然别有醇香,愈嚼愈有味。
“这——”柏树仙绞尽脑汁,苦思冥想终不得解,只得认服道:“还真是不可捉摸。”
綦灿灿鼻子微翘,难掩得意,说道:“这道菜名唤‘荷逗蝉音酥’,夏夜送馨香,牵惹叙衷肠。外皮以翠玉豆糕包裹煎炸,内里填充雨后啾啾刨出土面的幼蝉,食之下口时牙齿与豆糕、蝉壳磨合出的声音,正如同夏日蝉鸣。”
“什么——!”柏树仙佝偻着身体朝着地面一通干呕,面容痛苦扭曲道:“你这胖丫头,老朽同你无冤无仇,如何以此毒辣凶虫暗害与老朽。”
“师父,您方才还赞其味美呢。”
柏树仙疾首蹙额,作呕道:“鸣蝉聒噪,喜饮青汁,乃我草木之身的大忌大讳。葱茏之身被其长喙穿透,时常需断枝自救,加之夏日肆意欢叫,吵得老朽睡不安枕,着实深恶痛诋!”
“您说得我都知道,正因噪蝉与您无益,灿灿方想着,这天下万物中师父定然不曾吃过它,故而要以煎炸噪蝉之身为师父您解恨。此乃徒弟一番孝心。”
“得嘞。”柏树仙胃中翻江倒海,腻烦得紧,摆手道:“孝心大可不必。莫再玩人使怪,老朽便谢谢你了。”
“徒儿我是真心拜师。您神工鬼力,区区九十九片柏树叶子便能助鎏绯芙蕖修为大进,如此变化如神,定有更高修为不曾展露。灿灿素来仰慕武艺盖世之人,希望师父赐教,助灿灿精进修为。”
“莫再求了——”
柏树仙怒目挺腰,嗔视面前綦灿灿一眼,清着嗓子避开她的诚恳跪拜。
綦灿灿诚挚道:“师父收我亦不白收,灿灿愿每日为师父供奉百川美馔,精心炮制。”
“吭吭——”
柏树仙撑肠拄肚,再次避开綦灿灿的跪拜。
綦灿灿锲而不舍,双膝继续追着柏树仙,跪道:“民间诗词有云:雪沫乳花浮午盏,蓼茸蒿笋试春盘,鲈肥菰脆调羹美,荞熟油新作饼香。难道师父就不想都尝一尝?灿灿准保师父日日透心沁齿,如甘露洒心。”
听到御膳美食,柏树仙心痒如万蚁爬过,慧黠的眼睛里蓦地明亮有神,心动道:“啧——本仙万年道行衣钵相承,传你一二技艺倒也足以受用。只不过拜本仙为师实属多余,本仙批算五行,袖中乾坤,此生师徒缘分确有一例,但缘分浅薄。”
綦灿灿道:“既然命中有师徒缘,您又何必逆天而行。”
“哼哼——”柏树仙苦笑道:“你这胖丫头怎懂这掌中日月,冥冥之力。”
綦灿灿忽然开悟,茅塞顿开道:“师父您是担心?鼓盟会不日结束,徒儿便要随同门回去伊阙派,故而师徒殊途?”
柏树仙缄默不言,抽烟不展。
綦灿灿又道:“师父莫要担心,我可以去求綦焕哥和含光子应允我留在学宫里进修。再不然,我时常御剑回来探望您。”
“唉——”
一向佯风诈冒,疯疯癫癫的万岁老头儿竟然会叹气,正经得一反常态,面容浮现出鲜有的忧愁苦闷。
默然神圣,肃穆万分。
“师父——”
风在夜空中咝咝作响,月转星移,苍莽无尽,平添了几分沉寂诡秘。
柏树仙若有所思道:“你还记得筑阳殿里老朽曾经对你们说过,我与月影桂各具使命,各保一方水土,各护一众子民吗?”
“记得。”綦灿灿被柏树仙的幽冷静寂所感染,亦一字一顿认真作答。
“那刺颜、瑶姊妹已死,一别永远。老朽说过,我等朝荣夕悴,老朽久历沧桑,亦该解甲休士,据梧而暝了。”
綦灿灿不知为何,鼻头一酸道:“好端端您如何又说这等丧气话,酒足饭饱,肚撑闲的。即便吝啬收教授功法,亦不必自损自伤来推脱。”
柏树仙淡然笑道:“哼——你这胖丫头,嘴利心肠好,倒是有几分像为师。”
“您这是答应收灿灿为徒了?!”綦灿灿惊喜,俯首磕头道。
“也罢。本仙伫立世间万年之久,祛蠹除奸,一生无亏。万象生灭,已具定数。只要你答应为师,周身技艺皆用以攘凶革弊,安定苍生,且不嫌弃为师同你的师徒缘分浅薄,无法传授你几日道法。”
綦灿灿稽首礼拜道:“一日为师,敬同於父。”
柏树仙额前纹皱,一手捻须,凝天长望,思绪莫测。
又沉吟暗思了片刻,柏树仙终于像是打定主意,铁心铁意道:“薪尽火传,仰畏天命而用之。也罢,本仙就认了你这徒儿。”
柏树仙手执风狸杖在綦灿灿额头敲了一下,说道:“本仙一身绝艺还不曾外露于人前,这万载难逢的机会你可莫要浪费。打明日起,每夜亥时便到此来见为师。”
“是。”綦灿灿乐不可支。
“莫要带东西来了。”风狸杖敲击在膳盒盒顶。
“咦?孝敬师父理所应当。”
柏树仙面露闲暇之态,笑道:“为师仙身,超然物外。珍馐美馔亦不过烟云过眼,过耳秋风。你若想成事业,应当专心于此,惜时如金,不该被旁的所累。”
“是。”綦灿灿一丝不苟地应道。
“夜已晦暝,时辰太晚。你当先回寝殿休憩,明日再来。去吧——”
说着,风狸杖略一顿地,卷起一阵绿色气流扶摇而上,冲天而起,将綦灿灿抛入空中,往大成门方向送出一段路去。
风狸杖的风来得突然,令人毫无防范,去的却轻柔和煦,软绵绵地将綦灿灿安放于地面。
柏树仙的孤高自许果真不是吹嘘,这一出手便是不凡。
只是綦灿灿揣摩不透,为何这两次相见,柏树仙总会以漏尽钟鸣之词赌咒他自己。
若是一位自九重天圜霞举飞升的仙人好端端的会死,任綦灿灿如何也不能相信。
不过白日里又是比武,又是下厨,折腾了整整一日,綦灿灿还真是有些疲累,也便不再回首遥顾身后的除奸柏,顺势往寝殿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