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席银看着阿颖的模样沉默了须臾,牵起她和阿玦的手道:“我带这两个丫头进去梳洗梳洗。”
我并不知道席银在内室和阿颖和阿玦说了什么。
我只知道,中秋街市上,阿玦一手牵着席银,一手牵着阿修,一路上谁也不放。
阿颖独自走在我身边,沉默不语,看着席银在路旁给阿玦买灯,也只是站在我身旁等着,我弯腰问她:“你想不想要一只灯。”
她摇了摇头,忽然转身问我道:“我的娘亲和爹爹,他们为什么不在了。”
我低头问道:“你的祖母没有跟你说过吗?”
阿颖摇头。
“没有,但我有听旁人说过,说他们……是有罪的人。”
她说完这句话,我亦沉默下来,她抬起手臂,揉了揉眼睛。
“阿玦她有爹爹和娘亲真好。”
“不要哭。”
“我才没有哭呢。”
小丫头的这句话从来都是信不得的,尾音还没有落尽,她就已经流了眼泪。
但她也是真的倔,抿着唇,怎么都不出声。
我有些惶恐地看向席银,席银笑着指了指了街市上抱着孩子看水灯的人。
我没有了法子,只好蹲下身,伸开手臂道:“不要哭了,抱你去看水灯。”
正说着,阿修也跑了过来,将一只桃灯递到阿颖手中,“姐姐别哭,我的灯也给你。”
阿玦也凑了上来:“还有我的。”
阿颖捏着那两只小灯,终于慢慢地制止了眼泪,然而她看向我的肩膀时,却还是有些犹豫。
席银把阿玦和阿修唤了回去,我也一直蹲着没有动。她站在我面前又迟疑了好一会儿,终于伸手搂住了我的胳膊。
我很难去描述这个孩子带给我的温暖,和阿玦和阿修都不一样。
她的笑容,意味着我身上很多无解的死结,开始慢慢地松开了。
夜里,席银躺在我身边,孩子们也在偏室内睡得香甜。
席银翻身问我,“你明天什么时候带两个孩子走啊。”
“卯时便走,明日由朝会。”
席银轻轻搂住我的胳膊,“真舍不得。清谈居好久没这么热闹了。”
我低头吻了吻席银的额头。
“谢谢。”
席银笑了一声,“谢我作什么。”
她明知故问,我索性也不答了。
“退寒,我想殿下和我哥哥,都能看见阿颖……欸,对了。”
她翻身坐了起来。“明年春天,我想去江州和荆州走走。”
“我陪你一起去。”
席银摇了摇头,“不用了,江州葬着殿下和我的哥哥,他们都是这一朝的罪人,你去了,洛阳……会有非议吧。”
我想告诉她我并不在意这些,谁知她接着说道:“我想一个人去,如果可以,也想带着阿玦和阿颍一道。”
我迟疑了一阵。
“你想跟阿颖说什么。”
席银摇头,“我什么都不会和她说,那已经是上一辈人的事情了。我只想带着她去看看她的爹爹和娘亲。”
我沉默须臾,终于点头答应。
“好,我让江凌送你们去。”
“嗯。谢谢你。”
“到我问你谢我什么了。”
“谢你愿意陪着我,也愿意偶尔放开我。”
**
第二年春天,我亲自在洛水岸送席银南下江州。
她这一去,我们分别了半年之久。其间,她给我写了很多封信,说她在江上路过当年的荣木悬棺,说她去看望了江州的黄德夫妇,又在曾经我养伤居室内住了几日,后来又渡江去了荆州,去城中看了她一直想要看的晚梅。
然而最让我意外的是最后一封信,她如下写道:
退寒,我在江州遇见了赵谦,他换了名姓,投在黄德的军中。
他问及我你的近况,事无巨细我都说了,有些事可能会令你下次见到他的时候难免被他取笑,你不要怪我。
至于赵谦,他还是老样子,没怎么变,还是小银子,小银子地叫我,一说话就笑,一笑就乱说话。
我问他什么时候回洛阳来看我们,他说等你不想杀他的时候,他就回来。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话。后来我们带着阿颖一起去看了哥哥和殿下的墓,哥哥的墓是我垒的,而殿下的墓是赵谦造的。我知道,他一直都很喜欢殿下,所以我把阿颖的身世告诉了他,但他好像还是不懂荣木花的意思,一直跟丫头说,要等秋天的时候,带她去江边摘她娘亲喜欢的荣木花。我想了很久,要不要把荣木朝盛夕死的意义告诉她,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。
退寒,我想我们都有很多遗憾,这一辈子也无法弥补,但我希望,我可以再勇敢一点,像你教我的那样,哪怕是一个人单枪匹马,也要保护好我能保护的人。我也会慢慢教会我们的女儿,如何在世上行走,爱一个人时,不受缚,恨一个人时,不沉沦。
我在东后堂中读完了这封信,慢慢将我正在写的这一册笔记合上。
窗外月明风清,松竹的影子静静地落在窗纱处。
我和席银的故事之后仍然冗长而无趣,至中年糊涂,老年昏聩……
而下一辈的人,也有他们的挣扎与和解,谅我私心在席银一人身上,就此搁笔,隔世再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