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穿着单薄的家居服,短T恤和短裤,脚上居然还踩着人字拖,从头到脚都是水,配上后面时而出现的巨大闪电,此情此景,还真有点像聊斋里面的情景。
而季朵逆着光看着面前维今的脸,和下午比起来多了一点胡渣,头发也乱乱的,但他皱着眉头迟疑的样子带来了更加清晰的熟稔的感觉。一道银色的闪电在她背后亮起来,照亮了维今的脸,电光石火间,七年前的血与泪都被冲散,那张她念念不忘的脸越来越清晰,和眼前这个人融为了一体。
“你还记得我吗?”她想笑,但眼睛里却爬满了血丝。
“下午才见过,我当然记得。”维今侧了侧身,“先进来吧。”
季朵往前跨了一步,不等维今关上门,她就急急地解释:“我不是说这次!我是说更早之前我们见过,你还记得吗?”
室内的灯有两层,一层是昏黄的暖色,夜晚休息的时候开,一层是非常亮的白光,工作的时候用,维今刚刚顺手开的是黄色的那个开关。在这样的氛围里,季朵的眼睛却闪着令人心惊的光,附着一层水光的瞳孔看着就像褐色的琉璃。
他大概明白季朵为什么会来了,但这种天气这个时间,未免还是太冲动了一点——维今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。
“你站在这里等一下。”关上门之后,维今让季朵就站在原地,然后他转身上楼去了。
四周安静下来,季朵定睛看着满屋子的表,非但没有被催眠,理智反而渐渐醒了过来。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滴在木地板上的雨水,偷偷龇了龇牙。没一会儿维今重新下来,递给她两件叠好的衣服:“我的衣服,全新的,没穿过。你穿肯定会有点大,将就一下。上去冲个澡把湿衣服换下来,我们再聊。”
季朵接过衣服,双手始终像推销员一样捧着,纯棉的触感,隐隐有一股淡淡的木头香味。她的脑袋突然变得空空荡荡的,仍旧站着没动,咬着嘴唇看着维今。
维今是真的猜不透她在想什么,但被盯得有点发毛,抬手在她湿答答的肩膀上拍了拍:“快去。”
“哦……”她就这样惶惶然地上了楼。
楼上的天花板很低,有两间屋子一个卫生间,季朵走过维今的卧室,看到被子还维持着急急忙忙掀开的样子。她突然心慌意乱,一头扎进卫生间,关上门之后,蹲下捧着脸忍不住尖叫起来。
她也太疯了!她肯定是睡蒙了,才会大半夜的跑到一个男人家里来!
“啊啊啊……要疯了……”她使劲儿拨弄着头发,脸上后知后觉地开始发烧。
在楼下擦地的维今隐约听到了楼上的动静,他停下手里的动作,倚着楼梯朝上面喊了一句:“有事吗?”
“没、没事!”
季朵迅速回了一句,急忙打开花洒,喷了她一身的凉水,她打了个巨大的激灵。
她慢慢调着水温,穿着衣服站在淋浴下面,情不自禁地笑了。
等到季朵冲了个澡换完衣服下来,已经将近五点半了,天都已经有一点亮了,但好在是阴天,加上窗帘足够厚,仍然给了她一种还是深夜的错觉。
裤腰太松了,她只能用皮筋扎了一块,袖子和裤子都很长,有种小孩穿大人衣服的感觉。也不知道为什么,她下楼时不自觉变得蹑手蹑脚的,全然没有杀过来时的气势。
“坐。”维今从厨房端了一杯红茶出来,让她在沙发上坐下,递到了她手里,“红茶驱寒,喝一点。大半夜淋雨,我可不想赔你医药费。”
说着维今从壁炉边上拿过来一条木头板凳,坐在了季朵的斜对面,他的腿很长,坐这种矮凳子显得无处安放。
“夏天淋点雨不算什么。”季朵端详着手里的杯子,准确地说是碗,一看就是手工烧的,粗陶本色的,“碗好看,在哪儿买的?”
“我自己烧的。”
季朵瞪了瞪眼睛。不过维今没理睬她的意外,缓缓开口:“所以呢?你大半夜过来砸门,是为了什么?”
真的这样问,季朵也不知道该怎么答,她假意喝茶,实则是思索着该如何说起,但喝了一口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,果然她还是不会欣赏茶这种东西。
她朝维今摊开掌心,问:“有没有糖?”
维今哭笑不得,滇红茶本就不算苦,第一泡最是淡雅,自带着一点甜味,她居然还要糖。
“现在准确说是黎明了,一大早就吃糖,也不怕长胖。”话是这样说,他还是起身去拿了一块方糖,放进了季朵的杯子里。看着季朵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,维今心头一片柔软,险些就要把嘴边的那句“真是小孩子”说出口。
“我啊,做了个噩梦。”季朵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上,下意识地咬着杯沿,“然后突然就醒了。我白天不是说看你眼熟嘛,我在梦里想起来了。我就觉得不行,一定得来问问,你是不是早就认出我了?”
“我确实白天就认出来了。”维今丝毫不遮掩地回答。
“那我问你的时候,你为什么不说?”
维今微微挑了挑眉,露出一点点纳闷的神色,反问她:“我为什么一定要说?我们算不上认识,对吧?那个时候我甚至不确定你有没有意识以及你是不是看见我了。我们仅仅是一面之缘,又是那种状况,这么多年过去,既然你已经不记得了,我到底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提起来呢?”
季朵大幅度地摇头,把杯子放在了一边的小柜子上,双手压着沙发边缘,身子往前倾,认真地辩解:“我不是不记得了!我梦见了很多次!可是我的脑袋出了问题,我自己都不能确定那是不是真的,我拥有的只是一个很模糊的轮廓、一种感觉……可是我一直都记得,真的——”
“好好好,我相信你,别激动。”
感觉她说着说着语气委屈起来,维今生怕她一会儿会哭起来,只想先安抚住她。对维今来说,大半夜被女孩找上门来已经是不可思议的大麻烦了,他可不想再惹女孩子哭了。
他摸着一侧的眉毛,努力想着措辞:“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,当时我确实下车去看你了,但那是因为你正好摔在我的车前面,可能我晚刹车五秒钟,你就会死在我手里。我确实打了120,但周围肯定也有其他人打。我不是什么圣人,也不觉得自己做了好事,我的心里也没有那么关心你,所以你没必要去胡思乱想什么!当然,我昨天下午认出你之后,看到你现在过得这么好,我挺高兴的。”
他自认为说得已经够明白了,他不希望季朵拿他当救命恩人。这种念头是很傻的,现在又不是旧社会,要搞以身相许那一套,但从季朵大半夜的冒雨跑过来这一行为上,维今能看得出她的心里把当初他无意的举动看得太重,他不想给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留下那么大的心理负担。
但季朵的理解永远是偏的,她直勾勾地盯着维今的脸,嘟囔着问:“你是怎么看出我过得好的?我和七年前比有变漂亮吗?”
维今忍不住笑出声来,低着头摇了摇,无可奈何地说:“要是这样想能让你觉得高兴,我没意见。”
“你比那时候老了。”
“那当然,我已经过了还能嘴硬说自己永远十八岁的年纪了。”虽然这样说,但维今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悲哀,“不过每个年龄段都有它的好处,没必要害怕变老。”
季朵把腿放下来,脚踩在地上,上半身几乎趴在腿上,只为了离维今近一些。她蠕动着嘴唇,好半天才问出来:“那你怕死吗?”
维今愣了一下,他直视着季朵的眼睛,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,这不是他第一次在季朵的身上感受到一个老灵魂的存在。她明明有着一双一眼就能望到底的眼睛,举止也稚气未脱,但就是有一缕影子黏在她身后,时不时就覆盖上来。
或许这是创伤后的阴影吧。他想了想,回答:“我不怕死,但我不想死。”
“那你比我强。我很怕死,怕到随时都做好了死的准备。你想知道你对于我来说的意义是什么吗?”
她突然欠身向前,抓起了维今搁在腿上的手。维今下意识挣脱了一下,可她的手冰冰凉凉的,却非常用力。维今也只能任由她牵引着,缓缓伸向了她的脸,贴在了她耳朵靠后一点的位置。
不得不说,在那一瞬间,维今的心跳稍稍有一点乱了。
“你摸,头发里面那道疤,很吓人吧。”听到季朵的话,维今才尝试着弯曲手指碰了碰她的头发,很快就摸到了一条清晰的疤痕,他微微皱起了眉头,“横竖都有,很长很长,我只能这样披着头发,编个辫子都会露出来。但我并不埋怨,事故是我自己撞上去的,我叛逆嘛,我认。当时医生跟我爸妈说手术难度很大,我就算活过来也很难回到从前了,我可能会变成痴呆,半身不遂,或者变成植物人……可我却好起来了,当时确定了我能说话、能活动,医生都叫我‘小奇迹’。”
说到这里,季朵抽了下嘴角,眼圈却突然变红了。她一直拽着维今的手不撒开,维今太专注于听她说话,也忘记及时抽回来。
“可是活过来之后,我却感觉整个世界都变了,我丢失了很多很多记忆,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。我以为是朋友的人已经和我疏离了,我不认识的人非说我喜欢他。我经常平地摔跤、记错日子、认错人……我被定性为精神障碍。可是生活还是要过,我不想再见到爸妈半夜偷偷哭了,我非常努力地恢复生活的秩序,我用事实向所有人证明我已经好了,我完全可以一个人生活。但我其实特别害怕,我害怕认识陌生人,我害怕出错,别人盯着我看,我就会想是不是我又犯糊涂了……虽然活在人群里,每天嘻嘻哈哈的,可我没有一刻忘了自己和他人不同,我的心——”
她用另一只手指向自己的心口,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哽咽,一大滴眼泪滚出眼眶:“每时每刻,我都在和这个世界告别。我从未真正地融入它,它也从未真正地接纳我。有时候失眠我就会忍不住想,那个时候我是不是已经死掉了,现在活着的是另外一个我。而梦中的你,是我那一段人生的硕果仅存,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存在!所以当我想起来,真的是你……我突然感觉自己还有救,我感觉到了从前的那个我还活着……我控制不了,我必须马上来见你!我……”
她泪流满面,泪痕一层盖一层,在灯下闪动着别样的动人光泽。直到喉咙被眼泪堵住,再也说不下去。季朵丝毫没在意自己冒出了一颗明显的鼻涕泡,她吸了吸鼻子,用手背狠狠地抹了一把脸。
“别哭,别哭别哭……”维今放在她脸旁的那只手顺势就移了移,用大拇指去帮她擦眼泪,同时站起身来,弯腰从一旁抽出纸巾,走到她面前,双手拿纸巾按在她的眼睛下面,轻声说,“不许哭了。”
越是听到他这样说,季朵就越是止不住,她突然伸长手臂抱住了维今的腰,把脸贴了上去。
维今顿时僵住,维持着半弯着腰的姿势不敢再动,两只手拿着纸巾也放不下来。
但季朵显然没当回事,她把脸当成煎饼在维今的睡袍上左右翻着面地蹭。虽然还是抽抽搭搭地掉眼泪,但维今知道一吐为快后的她很快就能缓过来。
“好了。”他抬起手掌覆在她的后脑上慢慢揉着,“你能撑得过那么危险的手术,你能努力让自己变得这么漂亮、这么活泼,你已经够坚强了。”
本来就快要止住眼泪的季朵在听到他的话后,眼泪再度汹涌出来,她收紧了手臂,把脸深深埋着,瓮声瓮气地喊:“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啊……”
维今低头看着她的发顶,苦笑着摇了摇头。可他的眼睛里没有笑意,只有一弯寂静的月亮,季朵的眼泪在他的心里汇聚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溪,在月光下亮澄澄的,很美,但很寂寞。
他终于彻底弯下腰,极轻极轻地抱了抱她。
天光在他们的背后彻底亮了起来,季朵冷静下来之后的第一件事是擤鼻涕,第二件事是摸着自己的肚子,顶着肿成一条缝的眼睛对维今说:“我饿了。”
维今把窗帘拉开,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停了,但到处都是积水,风还是凉飕飕的,昨天和今天的天气简直是两个季节。
人生和天气是一样的,昨天他也没想到自己会留一个女孩过夜,眼下还得负责她的早饭,他叹了口气问:“你想吃什么?”
“嗯……”季朵想了一下,手指突然一戳,就像冒出一颗灯泡一样,“小馄饨!我来看看有没有外卖……”
她就要掏手机,维今对她说:“别订了,外面的不干净又不好吃。我上楼收拾一下,你去厨房的冰箱冷冻室的第三层看看。”
说完他就上楼去了,季朵不明所以,跑到厨房打开冰箱,发现维今的冰箱里还真是什么都有,蔬菜、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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